[白面鸮]渐冻症-everything will freeze-
其实“醉生梦死”只不过是她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越清楚。——王家卫《东邪西毒》
黑暗出现了，这之前连黑暗都没有，只有虚无。
无是超脱一切、不可言说的，超乎理解、描述、命名、分别的。简单地概括起来，无是位于修辞和认知之外的超然的存在，无色无彩。
很快，黑无一物的空间中就开始出现轻微的扰动，这是一个复苏的象征，时间在这具躯体上再一次开始流动。
她的思维还处在一种初醒时的迟钝状态，但还是缓慢地从脑海里找出了一段相关的记忆。
“你听说过伍德本·赫伦吗？”，问这句话的人面容笼罩在雾里，就好像隔着毛玻璃看东西一样叫人看不真切。
“emmmmm我想想……是感觉剥夺实验的那位心理学家么？”
“正解，那个实验证明说为了维持某种程度的机能觉醒以使神经机能能以正常状态运行，一定水平的感觉输入是必不可少的。”很奇妙的是，这个坐在她对面女子的滔滔不绝并不使她反感，她反而觉得有些亲切，好像这样的讨论在过去里也发生过很多次似的。
“为什么提起这个？”
“我上周接触过一个神经系统感染相当严重的患者，在矿石病的影响下神经毒性物质大量积累，谷氨酸堆积在神经细胞之中，从而损伤了大脑的机能，最后他失去了大部分的知觉。”
“听这个描述有点像渐冻症呢。”
光的出现是在很长时间之后，开始时只是一片没有形状的模糊亮斑，又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世界才开始展露出真容，最初看清的是几根横空而过的透明细管，然后是管道后面一张俯视的脸，人脸很快就消失了，露出发着乳白色光芒的天花板。
白面鸮从冬眠中醒来。
那张脸又出现了，是一个表情柔和的年轻黎博利女性，身上穿着的白大褂绘有她熟悉的那个LOGO，象征无穷和循环的符号加上简单的修饰，莱茵生命的标志。
“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个LOGO看种猫头鹰的既视感，看上去就像■■医生你呢。”
“诶是么？”
面生的莱茵生命干员在核对了冬眠仓和手中档案的二维码后，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竟然是莱茵生命的前辈么？”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泰拉历1137年。”
在之后的交谈中，白面鸮得知自己此次冬眠了四十年整，现在身处于罗德岛的第三分舰上——被称为第三新罗德岛的大型移动载具，大部分的冬眠舱皆位于此，现任的领导人依旧是阿米娅、凯尔希和博士三位，驻守本舰的是凯尔希医生。
“解冻后大概需要三天左右的恢复时间就能够完全恢复正常的身体机能，不过由于手术后遗症的缘故，可能会伴随着一定程度的……”
白面鸮打断了她，“什么手术，源石病治愈的么？”
“并不是，而是一场……” 医生翻阅着手上的档案一边回答，“哦抱歉，由于相关协议我无法向您透露任何有关信息，如有异议可以向凯尔希医生审批。”紧接着又把一个纸袋放入她怀里，“这是您之前的档案和一些后续的协议，在确认无误后签字，请于七个工作日内连同电动轮椅一起归还到医疗部。”出于身体机能尚未恢复的缘故，医疗部给那些刚解冻的干员分配了方便移动的电动轮椅。
但后续的这些内容她都没能听进去，刚才的对话中有一点令她尤为在意——其他的手术，对此她毫无印象。
打开纸袋，首先是一份冬眠手术协议书，在她冻结前的那个时代，解冻技术还尚未成熟，她当时将这场手术更多地视为是一种委婉的告别方式，能够解冻也远超出去她的预期。
协议书底下是干员档案的复印件，作为重温往日的方式，她开始阅读起自己的档案来。
“无法预判干扰会导致其日常作业效率的大幅度下降，这是矿石病对白面鸮造成的最大影响。” 作为罗德岛部分公开数据的前维护协助干员，她拥有部分经限制的修改权限，对此她再熟悉不过了，这份档案上记载的并非真实这一事实。
“矿石病灶主要分布：多见于体内。感染程度：轻度。”
“体内源石扩散情况：缓慢。病症进程：目前控制良好。”
实际上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在无征兆状况下发生异常入睡现象是一种远比字面描述要夸张的多的疾病。当思绪脱离现实的感官，各种意识挣脱身体的羁绊开始旋转，幻想的风暴席卷大脑之际，现实与幻想世界的分界线也开始变得暧昧了，活跃的意识将陷入一种不活跃的循环。
随着入睡时间占比的不断增大，她开始逐渐把梦中的所见当成真实来认知，与之相应的，她同现实的这侧愈行愈远。
大概是从事故中醒来后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彻底丧失了“情绪”这一概念。
“怎么说？”桌对面的女子把双手重叠托在颔下，摆出一副感兴趣的姿势，尽管看不清脸，可她确定这应该是一个好奇的表情。
“ALS的患者在运动神经云损伤后，球部、四肢、躯干和胸部等部位的肌肉都会逐渐萎缩对吧，有的患者还会出现情绪反应失去控制这样的症状，简单地说就是患者对于肉体的支配权会不断丧失，我认为在这层意义上两者是有相似性的。”
“精神和肉体层面的类比么，唔的确有点相似。”
“简而言之，我觉得两者都是能够体现人的异化的疾病。”
《罗德岛往事》（节选）
在第一号白面鸮进入冬眠后的二三十年内，她所熟悉的干员有的同样进入冬眠，期望矿石病能在未来治愈，有的选择继续为矿石病人的治愈事业努力奋斗，在这之中赫默医生是尤为突出的一位——在她同罗德岛医疗干员的合作努力下，与源石病有关的医疗技术获取了相当大的进步，得益于此，不少症状较浅的患者得以治愈，罗德岛也因此不断扩张。在这段辉煌历史中，干员赫默是功不可没的一位。
我们至今还是没能理解赫默医生为何会体现出如此的热情，兴许是出于医者的伟大胸怀，当然也有人说是出于对友人的愧疚之情，最终赫默医生死于过度疲劳，享年五十有余。直至临死前的那一刻，她还在研究矿石病影响中枢神经系统的特殊病例。
她的葬礼莱茵生命的许多同事都有出席，除了即为特殊的一位——当时干员白面鸮仍处于冬眠期间。
她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女子要一个劲地向自己道歉，在刚醒过来的病房里，在两人偶遇的走廊上，在一同工作的科室里。
类似于愧疚一类的情感，在那次事故后她已经完全无法认知并感受了。有的脑部损伤的患者会出现无法认知左侧或者右侧出现的刺激，这种获取和认知脱节的症状也同样体现在了她的身上。
无法理解这种情绪的她只好将原因归结于自身。
如果能够还原出和往常一样的表现的话，是不是就能消除她脸上那副悲伤的表情了呢？
以此为行动宗旨，她用食指拉开嘴角，勉强营造出自己还能微笑这一假象。
也是从这天开始，她开始尝试和人讲冷笑话，这是她就是为了伪造自己还保有正常情感所做的拙劣尝试。
《罗德岛往事》（节选）
即便在白面鸮入睡后很久，不少资历稍微老些的干员提起白面鸮时都会念叨那副犹如机器一样的表达方式，毫无情感的眼眸和让人汗颜的冷笑话。
是的，干员白面鸮喜欢讲冷笑话，这同时也被大部分干员视为白面鸮和器械的唯一分别，这种认知是不带有丝毫恶意的，尽管听上去有点歧视的意味在，但这也反映出干员白面鸮的异于常人之处。
“该怎么说呢，尽管她有丰富的面部表情，但经常有种说不上的奇怪……嗯，就是非常僵硬的那种感觉，不过应该是出于好意吧，所以大家也没有拆穿过她。”——某不知名的干员。
“是……可露希尔么？”看着后勤处的那个熟悉身影，白面鸮几乎不敢相信，在四十年后的罗德岛上还有自己熟悉的干员。
“诶白面鸮，好久不见了，算起来大概有二，不对三十多年了吧。”依然不见衰老的老板娘向她打招呼，一如三四十前一般。
“四十年整了。”血魔因为寿命格外漫长，所以对时间的流逝并不敏感，“你也改调到分舰来工作了么？”
“人上了年纪了也佛系了，退居二线也挺好的。倒是你有什么打算，还回来协助我管理数据库吗？”
“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刚醒过来也不知道要干些什么，调回莱茵生命本部也不是不可能。”
“你的说话腔调……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呢，有点吓到了，这也是手术的功劳？”
“……应该算是吧，不然你先把冬眠前保存的物品给我吧，闲聊的话什么时候都能奉陪的。”
“抱歉抱歉，我这就给你拿。我找找……RL04对吧，那就是这箱了。”可露希尔从身后的铁柜中找出了一个纸箱，“防潮工作做得不是很好，一股霉味，纸制品的话你回去多晒晒。”
“好的。”白面鸮回报以微笑。
“你……的确变了很多呢。”可露希尔却因为这个简单的面部动作而表现得极为惊讶，“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她也一定很喜欢吧。”
“抱歉……我没听清？”
“没什么，你继续去忙你的吧。”
“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是先拒绝别人。”
她记起了不知道从哪看来的电影台词，对于一个黎博利，特别是一个患病的黎博利而言，突如其来的睡眠是她最好的掩护，不论是真是假。
尽管试图拙劣的模仿情感表达，但是■■医生还是很敏锐地看穿了一切的伪装，在跟其他医疗干员讲冷笑话时，她脸上那种自己无法理解的表情一种没有消散过。
“塞雷娅女士在医疗领域很有权威性，但是她却没能成为医疗干员，根据白面鸮的推测，其原因为——她太硬了。”
她也尝试过开这样的玩笑，如果是以前这样的玩笑一定能让她开心吧，然而当其他医疗部同事都在开怀大笑之时，她的脸上依然挂着那副她无法理解的表情。
所以她开始逃避，采用机械化的说话方式，在谈话往致歉方向发展时通过假装睡眠来糊弄，这些都是常用的手段，这种自暴自弃的逃避方式竟然意外的有了成效，她们间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样。但这样病态的关系又能够维持到什么时候呢？
如果自己消失的话就好了，她不可避免的有了这样的想法。
这也是为什么她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凯尔希医生提出的冬眠计划，尽管技术尚未成熟。
打开纸箱，霉菌的气味扑面而来，的确如凯露希尔所说，后勤部的防潮工作做的不是很好。
纸箱内大多是一些以前使用的电子设备，如随身听、耳机、笔记本电脑等，角落里还摆放着几本书籍，一本只有她才能看得懂的工具书，还有一本冷笑话集。
回想起来她那个时候好像特别钟意讲冷笑话，原因她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依稀只记得和一个同事有关系。
手术的后遗症会让她忘掉一些事情，她以前是个很幽默的人么，她记不得了。
她翻阅那本笔记本，上面除了一些冷笑话外还写有一些注释，在什么场合应该表现出什么情绪，有什么要领，怎样才不会显得突兀。
翻阅的期间，从书里掉出两三页的信纸来，笔迹不是她的，也没有署名。
……
有人说过你永远不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的确如此。但分辨是不是真正入睡我还是做得到的，每次我试图跟你道歉时，你总是就这样糊弄过去，但我其实也没有希望过你能原谅我。
我心中最放不下的是伊芙利特，最愧疚的就是你，自那以后你开始改用一种自暴自弃的说话方式，博士曾跟我问起过，我也托辞说是特有的治疗方式，如果说这也能算是一种补偿的话。
后来你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治愈的可能性也愈来愈渺茫，我也愈来愈愧疚，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我经常会设想如果没有炎魔事件，你跟我还能不能和从前一样，我也不用背负着愧疚面对你，你也不需要勉强自己来迎合我，那该有多好。
……
凯尔希医生最后还是通过了我提出的冬眠计划，只不过以现在的技术而言也无法保证解冻，还需要征求你的意见，如果能在没有源石病的未来醒来，这就是我所能做出的最后的补偿了。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想说一声对不起，这句话说过很多次，但都没能成功传达。
这封信我放在你的笔记本里，如果没能醒来的话……其实看没看见也不重要了。
再见。
上面提及的内容她不记得好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如其来的泪水把信纸打湿了。
“你确定要做这个手术？”凯尔希敲打着手上的申请书。
“现在也还没有这个技术吧，等什么时候能够做到了再解冻我吧，如果有解冻技术的话。”
“我以前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你倒好。”
“这样对我们两个人都好，更何况……多半是见不到了。”
“真是看不懂你们。”凯尔希医生拿着签好名的协议摇着头走开了。
冬眠舱门缓慢地合上了，超低温逐渐渗入了她的躯体，严寒冻结和滤去了她意识中的纷争。
首先消失的是影像，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天花板消失在了视界中，世界在她面前隐去了身形，黑暗接管了一切。在那之后，连时间都流失也停止了。
只剩下虚无。
时间线以及行文脉络
先来试着整理下时间线吧，按照时间轴排序的话会是这样的：
【2、6】白面鸮同赫默讨论ALS（运动神经元病，即俗称的渐冻症），此时两人尚未成为感染者。
【4】白面鸮调侃莱茵生命的LOGO长得像赫默（这段先后其实不是很重要）
【11】由于炎魔事件两人同时成为矿石病患者（官方档案并未明说的部分，属于私设，这一设定在赫默给白面鸮的书信中点明）自此之后赫默对白面鸮一直保有愧疚之情。
【8】白面鸮在事故发生的一个月后，彻底丧失了对于情感、情绪的认知能力（同样是私设的一部分）
【10】白面鸮的后续心理变化（这段的时间跨度比较长，从炎魔事件后一直持续到同意冬眠手术前）
【11】白面鸮的病情持续恶化，赫默向凯尔希提出冬眠手术申请，通过，白面鸮同意。
【12】白面鸮在术前向凯尔希追加申请了一份记忆消除的手术（其他人对此并不知情）
【11】赫默将书信放进白面鸮的私人物品中。
【7】赫默持续高强度工作，最终过劳死（白面鸮入睡后的二十年左右）
【1】白面鸮从冬眠状态中苏醒，刚开始的黑暗状态使她回忆起以前和赫默的讨论，但由于记忆消除手术，谈话对象相关的情报非常模糊。
【3】白面鸮注意到医疗干员身上的莱茵生命LOGO，回想起以前的调侃（莱茵生命头尾相接的LOGO，和文章头尾相接的结构相呼应）
【5】白面鸮翻阅自己的档案，再度回忆起以前和赫默的讨论（渐冻症一词可谓是一语成谶）
【9】白面鸮到后勤处领取自己私人物品，遇见可露希尔。
【11】白面鸮在翻阅以前物品时，看到了赫默的书信。
全文终。事件前的数字即为行文时的顺序。
在写的时候，关于内心独白和回忆的部分全部采用了宋体。不过lofter好像没有字体的分别……
原本计划写的是情人节相关的短篇，当然不是说我吃赫默x白面鸮这对CP，我觉得同事间的感情也有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毕竟没有过恋爱经历）
但是构思构思着就变成了这样的一个故事，变成了讨论误会和错过的短篇。
白面鸮因为无法理解赫默的愧疚之情，错误的归因为自己，开始拙劣的模仿出正常的情感，期待两人的关系能够回到过去。（写这段的时候总是让我联想到盖茨比）
赫默在看到白面鸮这种类似于自暴自弃的表现之后越发愧疚，可每次想要向白面鸮表达歉意时她总会用各种方式逃避过去，最终赫默选择把这份愧疚埋在心底，两个人关系在明面上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另一方面白面鸮觉得自己的方针有所成效，于是变本加厉，就这样尽管明面上没有变化，但两人实际上在误会中愈行愈远了。
随着病情的加重，白面鸮的治愈在现在的罗德岛几乎没有可能性，于是赫默提出了尚不成熟的冬眠计划，白面鸮把这项计划更多看成是一种委婉的告别，也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冬眠前，白面鸮选择让凯尔希消除她关于赫默的记忆，既然相见已经成为了奢望，不如遗忘才是最好的结局。
在白面鸮冬眠后，赫默为了补偿友人，消除心中的愧疚，不断地高强度工作，最终过劳死。
而白面鸮解冻后，已经治愈的她终于能够消除这种误会的时候，赫默已经不在了，而她也不记得赫默了。
想要写的就是这样一个略带些悲伤的故事，而造成BE的元凶也不在于谁，而是矿石病，或者说是命运也不为过，矿石病使白面鸮失去了认知情感的能力，而这也是一切的开端。
构思的时候参考了渐冻症、半侧空间忽视症的一些部分，白面鸮最终的症状体现出来有些像额叶切除手术后的患者，如果没有巧合的话应该是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疾病。
题目所写的渐冻症在文中有多处点明，明示的有两人先前的讨论，暗示的地方比如白面鸮的事故后变化（情感的逐渐缺失）人际关系的僵化等等，作为副标题的everything will freeze加强了这点，同时也和冬眠的设定相互照应。（依然是出于恶趣味的命名）
能想到的大概就这么多，回头一看发现感想竟然都快有原文三分一的长度了……